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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亚平铜镜与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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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亚平四个短诗和一个组诗↓唐亚平（-)籍贯四川。中国女性诗歌代表性诗人之一。年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诗作选入全国上百种重要选集，被翻译为多国文字。著有诗集《荒蛮月亮》《月亮的表情》《唐亚平诗选》《黑色沙漠》。年参加《诗刊》社第五届“青春诗会”，年获中国作协·中华文学基金会“庄重文文学奖”。贵州省文联副主席、贵州省作协副主席。
征服
除了纯真的男人和不纯真的女人
谁也不能征服我
除了心底的爱情和舌头上的仇恨
谁也不能征服我
那么我是站着的
像一匹马一头牛和一只鸟一样站着
像街道、铺店、广场一样敞开着
那么我是活着的
为每一个男人和女人活着
为每一个孩子和老人活着
我的善良是金色的沙漠
我的爱情是月光下的海洋
我的仇恨是悬崖绝壁
除了纯真的女人和不纯真的男人
谁也不能征服我
.4
在你的怀抱里我要沉睡一百个冬天
在你的怀抱里我要沉睡一百个冬天
我是奔跑得疲惫的孩子
只有你的怀中能盛装我骚乱的梦
使我在心跳的节奏中获得安宁
在你的怀抱里我沉睡
化成一百个婴儿
在你的怀里拱动你的胸肌
摩擦你流火的体温
我是个痛哭得疲惫的孩子
只有你的吻能啜饮我忧伤的泪水
给我以古井般深邃的安谧
在你的怀抱里我沉睡
在你的怀里酿制呛人的烈酒呛人的热血
我是孤寂得疲惫的孩子
只有你狂勃的节奏催生我的信心和力量
我接受力的安慰
.4
斜依雨季
我身上阴云密布
你的名字能呼风唤雨
雨能使人惆怅给人安慰
能使枯燥的日子可以容忍
我常在沙漠里听见雨的声音
闲散如云的步履
使四壁飘逸
我向你转过向日葵的脸盘
让你在雨中观赏
花朵与果实的秘密
无聊的时辰心下小雨
下雨天感情丰富细腻
藤本植物在纠缠中疯长
绿色的汁液在体内私语
雨是一幕古典的情景
陪衬支颐沉思的美女
渴望有家是天大的奢侈
你看漂亮的鱼群瞒天过海
流浪是唯一的归宿
斜依雨季
表情显得很典雅
抖开十指
纤纤素手
拔弄古老的竖琴
听你身上的雨点
我的年龄被雨烹调
我的悠闲酸甜可口
下雨天口内生津
嚼你的名字是一种享受
石头嚼光水嚼星辰
我们彼此成为报应
我对你亲密如雨
我对你缠绵如雨
花园里一片潸然
也许你能解释为什么天要下雨
我却永不能回答为什么爱你
.5
爱是一场细雨
下雨天等你很安心
想你的时候没有焦虑
我用雨丝织着窗帘
在窗帘上织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有许多图案
爱是一场细雨
我的思念悠然自得
我的渴望生意盎然
门被风敲响
心被雨敲响
无边的雨无边的寂静
风背诵你的名字
我背诵雨的名字
你从天上掉下来
落入水中
像这绵绵细雨
像梦中透明的谜底
让雨抚摸你成熟的伤痕
品尝你的悸痛
让雨浇灌你荒凉的背影
使你生气勃勃
像水拥抱雨
像雨拥抱水
彼此投入
让两个名字彼此诞生彼此镂空
让两个名字川流不息
在疲惫的缝隙里狂欢
在沉默的缝隙里低语
让我的悠闲辉映你的忙碌
让惆怅溶化岁月的哀怨
细雨挂在脸上
期待是爱你的唯一姿态
我身上的潮汐
为你兴风作浪
为你挥霍所有的时光
雨是落寞的舞蹈
雨是寂寥的音乐
我爱你像一场细雨
.5
后排正中：唐晓渡，左三：杨克
前排左起：于坚、唐亚平、翟永明、梁小斌
从盆地走向高原
（选摘）
谢冕
唐亚平一开始就是与众不同的。
她无疑是中国南方的女儿。在中国，四川是一个奇大无比的盆地，盆地的边缘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唐亚平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生活在素朴的山野和同样素朴的人群中，那儿有异于烦杂喧器的都市的自然而亲切的氛围，如母亲的乳汁培育着一颗不受污染的平常心。
诗人在这个大盆地的中心度过了她青春最美丽的季节。
唐亚平如今生活和工作在贵州。贵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的许多民族，都有着各自独特的文化习俗。而这些文化习俗和这里同样独特的山川景物相融汇，为这里的艺术和诗歌提供了丰足的营养和气韵。年轻的诗人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被扑面而来的高原气象所迷醉。
高原一下子使她拥有了开阔的胸襟。
文静清雅的唐亚平一下子变得粗犷和激越起来，这与其说是她的性格所使然，不如说是外面新鲜的世界对她的强烈的撞击造成的。
80年代诗中值得珍贵的那些品质，在唐亚平诗中有鲜明生动的展现。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人们面对现实反思历史，为告别黑暗和贫穷而宣告和歌吟，关心的是整个民族的命运。在唐亚平那里，这种关心具体表现为从高原获得某种精神力量的摄取和提炼。
高原始终体现一种高度。对于诗人而言，高原不是梦境，高原是具体而实在的，这包括诗人从高原获得的精神资源。
盆地是温情的，高原是强悍的；盆地让人婉转，高原让人旷达。人们不由得不羡慕这位年轻的歌者，她的拥有造就了她刚柔结合、收放自如的艺术个性。从自然走向对人的体察，再从社会文化的层面走向浩瀚的内心，数年之中，唐亚平的创作正在悄然走向成熟。
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在于他能超越一般而拥有仅仅属于自己的诗歌形象，并以充分个性化的语言表现出来。
《铜镜与拉链》从未发表过，第一次收入此集，也是首次和读者见面。这是一首由节组成的长达数百行的长诗。以铜为镜象征着古典的内涵，而拉链则是现代的产物。把这两种间隔遥远的物体组织在一起，而且成为“ABC恋歌”，这本身就是关于反差和矛盾纠缠的安排。这首“恋歌”的开始，就是一种失落的宣言：躯体是“彻底麻醉”，是一种“没有体温没有血色”的“厮混”。而且，诗人明言，现在开始了的一切，“再也回不到长蘑菇的乐园”。可以说，这种开始是以童谣般的纯真的消失为代价的。
随后我们读到的每一节都是断续的短章，它没有连续性的情节，却是完整地受到现代震撼的复杂心理碎片的拼接。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些不完美和有缺憾的意象，如缠着绷带的月亮的冷笑，如乘着酒兴高歌“好样的绞肉机”，以及早晨的牛奶变成砒霜，等等，我们从这些近于荒诞的组合中，看到诗人深切的对现实的体认和揭示。这是一首支离琐碎的“恋歌”。在这里，“甜蜜”或“温情”，都只是一种嘲讽；而对于丑恶和虚伪的着意揭示，它的辛辣和无情则近于本意。我们从中看到了诗人的“苍老”、甚至“世故”。然而，这正是清醒的现代人的尴尬和悲苦。和传统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置身于现代的潮涌中，只要她的心是醒悟的，都会有这样的心态。要是此刻我的阅读没有走入歧途，我敢于确认，站在我面前这位年轻的诗人对人情世态有着近于残酷的冷峻。而这正是早慧的诗人成熟的证明。
有些诗节至用“不美”来形容都不够，那简直就是“绝望”，如长诗第81：“乌龟死后的夏季/一群苍蝇在为它树碑立传/什么地方传来电锯的声音/所有的森林化为乌有”；再如第17：“为了每一个女人怀一身怪胎/不择手段地做爱/太阳显得死皮赖脸”，这是传统的“恋歌”吗？所谓“ABC”不就是浅显、一般、通常、众所周知的意思吗？试想，诗人笔下的“恋歌”就是如此这般的ABC，那么，诗人对于流行病般的“现代”爱情和人际关系的态度和立场的批判就是非常明确和坚定的。由此，我们看到了现代诗人和“现代”之间，有意地保持了一种冷静的距离。“传统”的诗人并不像一些“现代”浪游者那般随波逐流地“投人”现世的混浊。我们从唐亚平式的辛辣和尖锐中看到了可贵的独立的品质，这点也许就是来自学院的诗人所具有的，不同于一般的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品格。
唐亚平是一种复杂的存在，文学和哲学，浪漫情怀和严峻思考，抒情性和批判性，在她身上有着奇妙的综合。她秀于外而慧于中，在她的优雅姿态中蕴藏着“尖利”甚至“苛刻”。她不是那种见花望月就有感慨的浅薄，她是潜入深刻事物的内里去，把那一切加以“搅拌”，让那些被装潢的丑恶都浮上来。
到了90年代，唐亚平的诗变得成熟了。她从纷繁的实践中，兼融并蓄，找到了自己的语言和方式，风格更趋稳定。
（年的最后几天，于燕园）
妻子与丈夫
↑
丈夫曹琼德及儿子曹野在巴西亚马逊（）↓母亲与孩子
铜镜与拉链〔组诗〕
——ABC恋歌
1
躺在彻底麻醉的躯体上
在没有体温没有血色的厮混中
一切就要从现在开始
我与你
再也回不到长磨菇的乐园
2
绷带缠着月亮的冷笑
置身于千丝万缕的折磨中
我是这样柔情蜜意地爱着你
为我骄傲吧
不屈不饶的光芒
3
为了你的给予
乌鸦醒来了
在太阳金碧辉煌的圆里
也许什么战争也不会使它沦丧
和平犹如水的景象
4
泅水到这里来吧
谁也逃不脱生存的优待
兄弟我真想请你喝酒去
莫名其妙地陶醉
乘着酒兴高歌——好样儿的绞肉机
5
明天你会属于谁呢
你这样望着你的乳房
身不由己的毛病
所有的头发脱落在嘴里
我感到命运是一种彻底的力量
6
惟命是从的姿态显得如此潇洒
今天你最漂亮我的小宝贝
永不醒悟的温床
绷紧死神的琴弦
渴望是个深潜的钢球
7
一棵老树在为自己的果实愁眉不展
抛弃昨天是一门心事
早晨的牛奶到了晚上已变成砒霜
遗腹子正呀呀学语
叙述迟早都要发生
8
不能遏止对过去的情人飞吻
熄灭的火山更为骚动
潜伏随机的危险
我为你的耳光兴高采烈
你说今晚有月蚀
我就和你呆在一起
9
彩虹缠着黄昏的脖颈
月亮这只鸟蛋
永远处于被孵化的状态
出神的云朵日益僵化
你是我不想吐出的鱼刺
10
你哭了我怎么办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也很难说
妖冶的河流天生快乐
我哭的时候你什么也别说
我哭的时候你什么也别说
11
近一点再近一点
噢宝贝这就对了
在显微镜上刻一道细痕
让时间去捕风捉影
谁是谁的桥墩
12
夏天的发条拧得太紧
约束时间的形体
情场上的导弹将要转向
尴尬吧让苍蝇为佳肴尴尬
爱情对你来说是一种烹调
13
那男人在一夜之间掉光了头发
公牛的牴角退化了
手足无措的时候
抽一支香烟可以缓解不安
在无人之处或人群之中
放一个响屁
解放的感觉便成为体会
14
袜子发臭的那一夜
我和你不再挥手道别
徘徊于傲慢与贪婪的广场
兜售激情与妄想
夜深人静的时候
眼皮搭拉在害羞的裤裆里
15
梦很脏、不敢睁开眼睛
倒塌的猪圈
不经心成为名胜般的废墟
月亮翻了脸
无论如何也得把梦做完
16
季节的沙尘击中信心
我们都云集在天堂门口
一堆石头染上了花柳病
一千个响屁的喝彩尤为壮观
我们赶紧走走向天边
17
说不清楚就咽一口唾沫
把舌头挂在无耻的飞轮上
为了每一个女人怀一身怪胎
不择手段地做爱
太阳显得死皮赖脸
18
情人比秒针疯狂千倍
我变成了一只可怜的乌龟
紫色的烟圈飘飘欲仙
死神的勋章分外耀眼
死活都令人不厌其烦
19
你无限柔美地来到我的大腿上时
情人的拉链已经生锈
倦于无数痴迷的情意
打着萝卜臭嗝钻进出租汽车
投入庞大的夜
20
太阳比乞丐还要刁钻
让我们和所有可爱的动物交欢
电线杆亭亭玉立
街灯闪烁其辞
我已羞于搀着枯萎的花篮
21
那是一个老娼妇一样冷酷的冬天
野猫偷偷地钻进家门
寒风席卷镀铜的风铃
幻想的钉子早已折弯
沮丧是如此优美的抛物线
22
你抚摸我的时候
不要就此停顿就此昏迷
去他妈的活见鬼
疯狂胜于一切
你我都拒绝拯救的福音
23
碎玻璃心中发颤的世界
一切建筑都感染了伤寒
无论谁都将栖息于墓穴
貂皮大衣和内裤一样廉价
我用欲望感恩戴德
24
何必偷偷摸摸地回返
何必在情人的扣子上猜谜
何必满脸苦笑
适场作戏的镍币早已输光
输到底也是一种赢法
25
一次一次地倒立于抽水马桶
笨拙的爱恋也许最为高贵
在你的脚背上蚯蚓已经熟睡
回家吧夜班车正在喘息
26
我对麻雀的到来视而不见
昨天的镊子夹住你的睫毛
你把堕落看成升华
你走得越远越感到迷芒
27
等咖啡凉透之后
母马的肚子会在夜风中抖动
望着被出卖的道路尽头
丰腴的情感正在走私
28
流行歌曲弥漫众人的愿望
浪荡的飞碟从不回返
宝贝何必寡欢
腿上的葡萄莫名地酸
29
狂妄的锤子无力地敲下
我的诅咒使你惊醒
你给我躺下吧
欲望成为巨蟒
30
泪水在鄙夷中结晶
调情从一环到一环
走火的老枪呆若木鸡
子弹打进哑默的子宫
嚼在嘴里无言以对
31
极夜的阴郁从脚底爬上来
在野鸡发情的叫声里
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你要稳住
我想给你当胸一拳
32
你像歌声一样美妙地伤害我
玛瑙般的血在牛奶里扩散
丑陋离质朴并不遥远
蛇的优雅令我惊恐
33
孤独吗但不要抓住我的手
一双扫兴的手
孤独的时候盯着一盏灯看
让眼前烟雾缭绕
我是为了遗忘才来看你的
34
为床上的核桃提神吧
不要说为时已晚
所有的皱纹会纺织你的形象
红色的沥青在覆盖裸地
35
你手腕上那颗黑痣还在吗
我想起黑痣就高兴
缩头缩脑的烟蒂明灭不止
不要当什么艺术家了
用一个烟圈能交换一对银耳环
36
我在饥饿的中心饱食终日
铁栏杆猛烈地抽搐
一觉睡下去
不再需要食物
谁在创造奇迹
我在这一瞬间堕落为天使
不劳而获是非凡的境界
37
每天陪月亮过夜
听它讲述三个胖和尚的故事
我的心从鹅卵石中钻出来
活着的确很费劲
38
我以为你很晚才会回家
你会给我一束野百合吗
我渴望高贵的给予
嬉笑一下冬雪飘落
39
呻吟无动于衷无异于歌唱
绝望吧甚至对天空也绝望
你将在自由之上
望着漫天云朵
来到温柔富贵之乡
我想把孩子生在这里
抛锚吧太阳
40
那天晚上的风又黑又冷
我有多可爱只有老枫树知道
香火把神烤成熏肉
意外的香甜可口
我有多可爱全凭你的胃口
41
那一夜毫无快感
我们都显出愉快的样子
防蚊纱窗井井有条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拿出来就全有了
42
为什么带走多情的镊子
放弃精细之物
你信不信西班牙不再出产公牛
一只香蕉超凡的黄
我没有力气软绵绵成为懒猫
43
不用歌唱岚雾的风姿
我厌恶透顶
飞鸟的稀屎撒在我脸上
打消我对天空的念头
去吧去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爱你像爱一只鸟蛋
44
公园里的长椅一半干一半湿
两个人带来不同的季节
因为一次停留
一万遍的萦绕才有了意义
我爱你便失去了自由
45
在多棱多角的星球上
你什么时候见过平等
月亮啊你的圣洁单薄而悲凉
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辗出了辙迹但没有方向
46
星星闪烁今晚的月亮不再颓唐
到向往之地去流浪
这是我的梦想
手上的运河几番波浪
醒来已在秃鹰的怀抱
47
或许逝去的一切把我带走
让我重温过去的日子
皮带束紧凄凉的腰身
夕阳是明天的背景
48
痛苦的消磨导致狂欢
耽误了一切仍面带微笑
从容不迫的倦
我真的想和你睡了
我向来不在乎影子怎样爬行
49
你在哪里认识那个女人的
真棒你怎样设计我来的情景
嫉妒的火焰留下灰烬
冷漠是一剂良药
发呆是类似安详的绝症
50
在羊肚子上体验爱情的温暖
恐慌的快感瞬间即逝
袖手而来的风雨
就此打住吧
你爱我我就能偷渡
51
昨夜的孕妇满脸雀斑
谁是谁的母亲
在婴儿的肚脐上加盖美丽的印章
都来吃我的奶吧
我要养活你们
52
安然地走吧不要吹嘘
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小花猫天真地搔首弄姿
崩溃的毛发一无声响
53
没水了
女人的目光隐退了
机车在不断地发动
将驳船拖回泥泞的码头
54
来电了吗来电了吧
电的样子很古怪几乎看不见
像一个美丽的诺言
兄弟们跪在屋顶
翻开片片青瓦
炊烟飘来使四肢发软
55
盘子里的剩鱼无精打采
只有骨头够味道
试管婴儿正在吃奶
一切都可以制造
56
我为你脸红时
门口站着一位动情的警官
他用警棍指挥车流和人流
警笛吹断了冥想
一条母狗陪和尚过夜
庭院里木鱼声声
57
如此零乱的早晨
就是不希望把食物放在老地方
我的隐痛无血无肉
如此空泛的痛哪儿是痛处
58
是谁敲碎了那个门铃
医院里挤满了健康的臭虫
就算你生了无数个孩子
诺言已经姗姗来迟
59
摒弃这个斜视的日子吧
夕阳西下的景象
使你泪流满面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夕阳西下我食欲大振
一百只鸭脚板大饱口福
60
不见海盗的踪影
船却被洗劫一空
我们都是下沉的岛屿
给两个救生圈来划水为牢
体会漂泊的活法
沉沦到底也不容易
61
镜片上闪过鱼鳞般光彩的腥味
忧伤已显得十分奢移
扣上这顶散发孤臭的帽子
吹牛也可以过得很得意
62
上帝领教了你我的腐败
让人反复地活着与死去
为你的儿媳妇盯梢隔壁的狗
那条狗发出鸡叫
你叫它脱皮它就脱皮
63
为什么会这样狼狈
你怎么就成了艺术家
楼上的窗帘变成了乳罩
问上帝的婴儿这是什么年月
我爱你爱得太早
64
啃完一只发皱的苹果
月亮在酒杯里煸风点火
为了你我可以浪迹天涯
你是我需要的噩梦
只有风倾吐着无休无止的厌弃
65
你强迫我熬过这一夜
在你额头露出百年的刀痕
久远的杀戮放射出荣光
回答了一口方言啥也不是
于是我委身于你委身于猫叫
66
你杀死了自己却让我活着
让我安葬你
我会为你唱鲜美的牧歌
让你的墓地牛羊成群
回忆和怀念都长满蛆虫
67
黑洞将成为典礼的教堂
我深信我是你的马蹄铁
到大街上去看看少男少女
他们似乎知道活着的意义
也许我们已上了苟活的年纪
68
这把青草将喂给你
你是迷途的羔羊
只会哞哞叫着在地上打转
只有土地不会遗弃谁
你的河为一条鳄鱼干枯见底
69
清爽的浪花围绕你的裸腿
试图踏入同一条河流
形而下的脚
在荒路上流连忘返
我用泪水浸蚀一切
叶片腐蚀了
叶脉更加清晰
70
无法回答你这是什么地方
我看见星星在为你歌唱
崇高的山峰远走他乡
我不能抚摸你的头
我的手也不能放在你肩上
71
你走下山岗我才感到落差的逼迫
你的叹息在我心中酿成风暴
我记得你那个告别的手势
太阳从山谷爬上山顶
崇高和堕落都是妄语
72
明天去问候栀子花
芳香的回忆养育我
婴儿的脸像一座花园
被夜遗弃人才变得无可名状
告诉我流星上哪里投宿
73
上街买什么菜我的锅已烧红
油烟弥漫着十足的市民气息
靠称斤论两过日子
方糖和汉砖没什么两样
喝完这碗肉汤你便是我家的人
74
太阳是热情非凡的
惟有他光彩照人
我把窗帘关上时心跳就开始加速
钢丝床上长满苔藓
我雄心勃勃地叫喊
——你来
75
三天三夜不能入睡有鬼
为谁干杯由你吩咐
我没什么可保留的
你要我完全的给予
因为我一无所有
昨天的记忆也开始退磁
76
不要撒野你的嘴唇过于娇嫩
别小瞧虚弱的红罂粟
反复地体会优美的花朵
逃避你致命的美貌
眼前一黑便完成了躲藏
77
痛苦和欢乐都使我想起你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及
好极了就在你的鼻梁上开始动情
把烟圈套上脖颈
在空中上吊
78
为你的闪失害羞吧
此时的力度已随速度私奔
伤风的船帆搭拉下来
起航和抛锚都使人难堪
79
桌子上为什么摆那么多猫碗
把抽屉打开干什么
昨天的纸张患了肝炎
你的无聊使我兴致勃勃
80
你我谁也不属于谁
我甚至不属于我自己
可怜的欲望正在涨价
我为什么要崇拜你的圆规
81
乌龟死后的夏季
一群苍蝇在为它树碑立传
什么地方传来电锯的声音
所有的森林化为乌有
82
我感到刺痛的快意
你的睫毛硬如钢针
午夜你不再珍惜那长长的卷发
疯狂可以阻止胡思乱想
要不要在神经上接一段钢丝
83
一夜又一夜无人启动的闸门
倦于抵抗水的冲动
给我一杯酒
我便借机嚎啕大哭
把眼泪还原为水
84
相信和怀疑全凭意念
挂在老门上的铜锁日益玄乎
你寻找钥匙的过程
已使门锁锈蚀
85
温饱的血肉造成麻烦和负担
别嘲笑这个随机的世界
我们活在此时此地
该为这儿的空气心满意足
此时我正在吃晚饭你吃了吗
86
何必去当骑手
哪来的草原在梦中铺展
踏着永不干枯的田野
在田埂上我想成为一株桑树
让蚕享用我的叶子
芬芳的炊烟萦绕鸟鸣
老黄牛想耕犁柏油马路
大地上布满焦躁的蹄印
87
世界末日来了又闪开
伫立于杂乱的阳台
夕阳的步履显得迟缓
设法否认这世界与你有关
88
传说已大有进展
把耳朵贴在你胸前
听到的全是盲音
为了土地活着吗？
靠化肥养活的土地
不再稀罕我们的骨灰
89
那条小巷拖着一只狗转过弯去
地球在我的潮汐中呓语
她说你说我说
这样的消磨太多
大师们患上富贵的癌症
使绝望也显得比别人优越
90
伟大的壮举在贫穷中流产
高贵的姿态在冰箱里委曲求全
理想的帽子在卑微中干瘪
神早就告诫我们
奇迹不能人为地创造
91
对镜梳妆的女人
妩媚的笑容和你的皮带一样长
世上就这么两种人
诽谤女人的正是女人
轻蔑男人的正是男人
92
为太阳开花的早晨高兴吧
牙膏的清香和甜润刷去昨夜的油腥
抿嘴而笑你我都更为美妙
正午眼波开始蒸发
93
世界把鞋带系得如此松散
只要有外汇就可以把国粹奉献
外婆的瓜藤蜕化为弹簧
酸嗝为调情分泌了过多的唾液
往回走该下赌注了
94
把嘴张开饮食随便
试一试也许能咬住子弹
八仙桌上正在进行国际谈判
我们私了吧
夜色如水
是的无所谓决堤
95
我老了老是一种法宝
过去是唯一的财富
昨夜的尿勾兑今天的啤酒
只要酒足饭饱
我也是自己的一张支票
96
不要向太阳问好
早晨属于鲜花和小鸟
想跳舞就赤着双脚来吧
两面镜子照来照去
在镜子里走投无路多有意思
梦中的镜子柳暗花明
让泪珠滴落我不在乎破碎
97
温馨的挤奶姑娘墩厚如草垛
骑士死了个精光
黄昏落在草地上
让野花的魅力尽情施展
疯狂的地平线
我们都倦于纠缠
98
别闹腾了让我们的呼吸溶为寂静
我被你的温情置身于森林
断弦的弓郁闷地挂在树梢上
箭早已飞逝
加上这副羁轭吧
我渴望莫须有的罪名
99
我的一生都用来接受教训
可我对自己的生活一筹莫展
彩色的阴影拒绝接受真面目
裂痕的宽度创造了永恒的峡谷
平民的活力正在发酵
油盐柴米酸甜照常
过你的好日子去
嘴唇上结满贝壳
唯有海水不枯不盈
此时太阳在改变植物的面貌
陷于自己的幻术
目的太多才陷入盲目
我这样随便地活着
随便地面对你面对世界
.10.30
我因为爱你而成为女人
（选摘）
唐亚平
我明白世界并没有和我一起诞生，它在我之前或之后。仿佛这世界对每个人都那么阴差阳错。是诗明确了我和世界的关系，使我意识到爱是我对世界所持的一贯态度，是我对世界所报始终不变的胸怀。
◎身体
我对身体最初的知觉和记忆好像始于聆听，始于混沌静谧的母腹，从此我习惯以聆听的姿势来获得世间万物的倾诉，仿佛一切声音都来自我的身体。
身体是神的杰作，是无与伦比的宝藏。躯体作为我个人完全的所有，也是世界的所有。我需要的一切就在我自己的身体上，我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珍惜和领受自身的恩惠，自身的资源需要性灵的开发和保养。
在我看来，人们常说的思想狭隘和身体的别扭或自己折磨自己其实是一回事。人的命运与人的身体功能有着浑然的联系。对男人而言只是局部性的东西，在女人则是圆融合一的。
女人在成全世界的同时也成全了女人自身。久而久之，我愿意把个人的生活状态和情绪，诸如欢悦和慵懒，爱情和幽怨等等当成与自然一样的某种天气来看待，任凭她植物般的反应和表现，像一棵树，向光向上，在开花的季节开花，在结果的季节结果，在落叶的季节落叶。
感谢神赐与我睡眠，感谢疲倦的身体带我进入梦乡，领受睡眠的恩典和供养。暂时摆脱身体在时空中的束缚，让身体在睡眠中获得自由和解放，让宇宙通过睡眠融入身体——在睡眠中遗忘或回忆，向往或逃避，在睡眠中欢喜或哭泣，相遇或别离……在睡眠中随心所欲。
我的身体受睡眠的养育和启迪，仿佛我能在睡眠中获得神喻。没有比睡眠更能包容人的生存状态了，这混沌的温床使我分不清今生和来世，这觉悟的温床使我流连忘返。
◎阅读
鱼是多么美妙的动物，它们生活在池塘湖泊里，生活在河流大海里，游荡或飞翔于水中，像永恒的胎儿在流浪，一条鱼，一身行云流水，一身流光溢彩的花纹。每条鱼用它的一身一世来阅读生活的环境，阅读水中的天空，以此获得对自身的描绘，我羡慕鱼的生活，平常喜欢看鱼、吃鱼，希望来生能变成一条鱼。也许我本来就是一条鱼。
以阅读的状态进入书写的状态。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中，我和世界形成了彼此亲切的阅读关系。阅读的过程就是我与世界万物交流的过程，用自己的身体和眼光去发现事物，又通过这种发现进一步肯定自己与世界的联系。…通过阅读，我感到自己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和万物一一贯穿。
谁不曾生活在想象之中，谁不曾有过某种对想象的阅读。女性生活在想象的海洋里，置身于慵懒睡眠，分不清现实与幻象的区别，像一条鱼分不清云和水。此时此刻，想到一匹马我就是一匹马，看到一只苹果我就是一只苹果，我是万物的化身，万物是神的化身。
面对信息社会，面对知识爆炸，我肯定身体是一切知识的本体，一切信息的来源。世上的知识都是我用以发现人类自身处境的一种视觉。阳光雨露、闪电雷鸣，天空中的飞鸟和卫星，大地上的庄稼和工厂，家中的器物和电视音响……具体的事物引导我阅读，引导我向每一件事物的本身发问，引导我直接从事物中获得本质的回答，深入细致的阅读一步一步把我引向书写，我对世界的书写与世界对我的书写。
什么时候我把身体当成一种书写来看待，什么时候我就开始了自觉的写作。一个人能够通过自身的书写获得享乐存在的状态获得生命的无穷意义。自身的书写渗透了自身的享乐和解放，而写作和想象所触发的性灵对写作又是一种神秘的验证。
◎语言
我时常仰望在天空飞翔的鸟类，仰望鸟的自由和自信，仰望翅膀上的神灵。我曾想象过飞鸟会从空中摔下来吗？好象没有，鸟儿信赖它的翅膀犹如信赖它的飞翔。作为诗人，我多么希望能像鸟儿信赖翅膀那样信赖它的语言。
智者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人被命定生活在语言之中。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第一声啼哭包容了一切语言同时又被语言掩埋，我的生命漂泊在语言的海洋里，像是终身无靠，凭什么说我的身体是语言的发祥地，凭什么让我成为诗人，凭什么说语言和诗的关系是海洋与船的关系，多么古老多么破旧的比喻。
我说语言真是莫名其妙。我时常搞不清什么是我的语言，什么是语言的我——无可奈何，我不得不信赖语言的不可信赖而存在，不得不忍受语言的压迫和盘剥，不得不在语言的迷宫里钻营——我们彼此斗争彼此和好，以诚相待又互相背叛，情投意合又各奔东西……然而无论如何纠缠不清总还是相依为命。
我们现在面对语言如同我们的祖先面对最初的自然。语言已成为人类文明的自然。这使我意识到诗人和语言的关系犹如人与自然的关系——诗是语言的自然。诗人成全了诗，诗成全了诗人。
诗对于我个人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命运，一种信仰。一切从身体出发，用个人的叙述与历史和自然对话，我以对话的方式进入历史和自然。
把身体作为语言的根据，用诗召唤世界，当世界来到我的面前，我们彼此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女人用诗营造世界就像营造自己的家居环境一样，使诗与存在与日常生活统一于身，通过对语言的把握达到对世界的把握，女性本来是一种归宿，女诗人在组织语言的过程中安排了语言的归宿，从而唤起诗的归宿感，存在的归宿感——一种怀腹入睡式混沌暧昧的归宿感。
我认识的文字有限，属于我所有的文字则更少，它们是一些被磨损了的常用字，它们蓬头垢面，麻木不仁，身带创伤和残疾，需要关心和照料，我和这些文字有着相同的处境，我们同病相怜，我愿意善待每一个汉字，愿意和它们一脉相承，息息相通。
当我发现自身与事物之间的真纯关系时，一事物能把我引向另一事物，引向成千上万种别的事物，我的身体能触类旁通，我的诗能把语言组织起来，我的语言能把事物组织起来造成世界——我等候某个时辰，神让我成其为诗人。
（年元月）
作为“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和贵州省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高级编辑的唐亚平持续写着另一种诗：30余年持续对贵州多民族文化及黔地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整理挖掘与纪录拍摄，获国际国内纪录片奖五十余项。
编辑·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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