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喘息性支气管肺炎 > 喘息性支气管肺炎危害 > 张生小说结局或者开始关于那场被遗忘的 >
张生小说结局或者开始关于那场被遗忘的
近日北京出现内蒙鼠疫病例的新闻,让人惊讶关心之余,有朋友提醒我多年前写过的一篇以东北鼠疫为背景的小说《结局或者开始》。记得这篇小说发表在《上海文学》年第8期上,当时是蔡翔先生的约稿,金宇澄先生的责编,如今都已成往事了。自从加缪的长篇小说《鼠疫》问世后,鼠疫就不仅仅是个可怕的直接和死亡相关联的疾病,它还是个文学问题,同时也是个哲学问题,所以不揣冒昧重新把这篇小说翻检出来,或许还可以给大家一点启发。感谢同济MFA刘超伦同学的寻找,也感谢樊熙奇博士的辛苦录入。
——张生
结/局/或/者/开/始
张生
除了时间的跨度有点长而在情节上显得有些松散外,这个故事没有其他的缺陷。实际上故事的本身并不长,它发生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的某一天,地点是离奉天有一百多公里远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在日本人的胁迫下,东北也已变成所谓的满洲,当时复杂的政治状况使大多数人都没有及时注意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那天雪下得很大,很大很大,李建成后来对小虎的孙子小红说。可话讲是这么讲,倒并不一定是真的,这很可能与他的心理有关,其实整个冬天的雪下得都很大,那一天并不比任何一天下得更大。一连好几天,风都呼呼地刮着,鹅毛大的雪花不停地从空中翻滚下来,铺天盖地,使天色显得阴沉而晦暗,地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已经快埋到了人的膝盖,房顶上,路上,还有远处看不清楚的地方,也都是白茫茫一片。所以天尽管黑得早,还下着雪,但并没有比白天的光线差多少。下午,李建成在院子的雪地里光着头抡着一把明晃晃的大板斧吭哧吭哧地劈了一大堆木柴。他人长得比较瘦弱,这两天还感了冒,咳嗽个不停,干这个力气活弄得他满头大汗,浑身热腾腾地直冒白汽。看见他这副样子,二嫂几次从屋里出来叫他别干了,好好休息休息,可他都没听。他在家里是个独生子,曾念了几年私塾,临来这儿的时候他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到了这里要勤快,要有眼色,不要像在家里一样那么随便,他这份差使可是来之不易,是他父母转弯抹角托了好几个人才弄到手的,他很珍惜。刘昌宏,也就是他的二哥,虽然不是他的亲二哥,虽然只是在他爷爷的那一辈时他们两家才有点关系,可说良心话,刘昌宏一家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他在这里不过打打杂,一年到头不仅有吃有穿有工钱,还时不时能到奉天去一趟,跟着刘昌宏去他的那个卖洋布的小铺子见见世面,他今年刚十六岁,他对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很满意。晚上到屋里吃饭时,厨师老赵多炒了一个菜,烫了一壶酒,说是二嫂吩咐的,今天干活辛苦了,要他暖暖身子。他和老赵坐下来喝了几口酒,喝着喝着他突然站了起来,戴上帽子披上大衣就要出去。老赵问他干什么,他说差点忘了一件事,上午刘昌宏去奉天的时候要他这几天晚上早点关门,现在也不早了,他索性到外面把院门关好再回来喝。老赵要他小心点,院子里的雪很滑。李建成刚从屋里出来就吞了一口凉气,他的喉咙紧跟着就痒了起来,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一边咳嗽一边迈开了大步,很快就冲到了院子的门口。院门白天也是关着的,只不过没上插销,李建成习惯性地把门打开,探头向外面望了望,暗灰色的雪花还在飘,风夹着雪打在人的脸上又冷又硬。正当他抽回身子准备关门时,路边有人叫了一声,一个全身是雪连眉毛上也是白乎乎的人走了过来。他斜背了个包裹,喘着气,告诉李建成,他本来是想今天赶到奉天的,可天黑了,他在雪地里已经走了一天的路,累得不行,现在想找个地方投个宿,明天天亮了再走。看样子他是冻坏了,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咳嗽两声。他从怀里掏了张钞票,塞给李建成,要他一定帮这个忙,他哑着嗓子说他在村里已经问了好几家了,都说没多余的地方,要他到这儿试试看。李建成把钱还给他,把他让进门廊,要他等一下,他去里面问问主人。这个人年龄一看就比他大,可开口就是大哥大哥地叫他,人很客气,李建成对他很有好感,而且这个人好像也感冒了,还不轻,像他一样咳个不停。这方圆几十里都没个村庄,如果让他这么连夜赶路,又是风又是雪的,他就是病倒了在雪地也没人知道。老赵见他还不回屋,站在屋门口喊了他一声,问他怎么半天还不关好门,他对老赵说有人要借宿,他去告诉二嫂一下。老赵刚才和他边喝边聊,正在兴头上,叫他快点安排好后回来,他们好接着喝。李建成说没问题,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碰见,他去给二嫂说一声就好。二嫂和春香正坐在炕上就着灯边聊天边纳鞋底,他五岁的侄儿小虎已经钻进被窝睡着了。听李建成说有人要借宿,就像往常那样,二嫂要他带客人进来看看,李建成说了声好,转身出门把那个客人叫了过来。那个客人大概是走了一天路,真累了,从院门走过来时,一步一步的很小心,好像很害怕摔倒。李建成带他进屋,二嫂对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要投宿。客人点点头,咳嗽了一下,说是出门时没想到雪会越下越大,路会这么难走,现在弄得要麻烦你们,说完,他伸手要去怀里掏东西。二嫂知道他想掏钱,叫他不要破费了,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麻烦,在这里住一宿不要什么钱。客人很感激,连声道谢。在灯下,李建成发现这个客人三十多岁,一举一动还挺文气,不是那种五大三粗胡子拉茬的人。二嫂见他脸都被冻紫了,还咳嗽个不停,就让李建成赶紧给客人弄点热的吃吃,烧点水,早点让他休息。李建成先把客人带到屋里,接着出门去把院门关好。客人一进屋就解开包裹,脱下棉袍,嘴里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暖和,他说。老赵问他是不是一起来吃点菜喝点酒,他说不了,他不饿,再说,咳嗽喉咙疼得要命,喝点热水就行了。话还没说完,他就又咳了起来。老赵看他咳得厉害,一扬脖吧唧喝干了一杯酒,站起来就去烧水。李建成叫客人先上炕坐了一会儿,突然他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客人的姓名,就问他贵姓。客人断断续续地还在咳嗽,他喘了一下气,说是免贵姓张,弓长张的张。李建成在他的感染下,也咳嗽了起来,想到咳嗽时候人就很难受,不愿意多说话,他就不再找这个姓张的客人乱扯了。老赵把水烧上,回来坐到炕上和李建成继续聊,客人除了咳嗽也不吭声,坐在一边脸上露着笑听他们说话。水烧开后,客人只喝了一点就不喝了,他老是咳嗽,说喝不进,大家洗了洗后就上了炕,老赵喝得有点多,他挨着客人倒头就睡了下去。李建成吹了灯,和老赵睡在了一起。这个晚上,李建成睡得很不安稳,一个是他感冒了,鼻子不通,头朝哪边睡都不舒服,而一张嘴吸气,喉咙又疼得厉害,他还得不停地爬到炕头擤鼻涕,鼻子都快擤掉了。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喝了点酒,可喝得又不多,人被弄得很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失眠了。但更可能的是,他也一直这么认为,是那个姓张的客人没让他睡好。整整一夜,他都在床上听这个要命的客人咳嗽和吐痰,他每次擤鼻子都能看到他脸朝下趴在炕头往地上吐痰。老赵心宽体胖睡得很死,他扯着呼噜,一声长一声短地打着鸣换着气,像个没事人一样,让李建成羡慕得不得了。直到鸡叫第四遍他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这时候客人的咳嗽声似乎没那么大了,痰也不多了。可他一眨眼就得起来,鸡叫第五遍他得起床干活,扫雪,给老赵打下手做早饭,再看看二嫂他们有什么吩咐没有。他气得不行,真想拿一把棉花塞住那个客人的嘴,可他没这么做,他用被子蒙住头,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老赵用脚踹了他的屁股好几下才把他叫醒,窗户纸还在呼啦呼啦地响,屋内屋外都还没亮。李建成老赵抹黑起了床,客人见他们起身,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马上起床的意思,休息了一夜,他的咳嗽可能也好了许多,他翻身时只是喘了一下气,不像昨天晚上那样动不动就要咔咔咔地咳上一阵子。用手胡乱抹了抹脸,揉了揉脑门,李建成推开门就到院子里去扫雪。雪又下了一夜,很厚,每走一步就要喀嚓响一声,他先拿了把木锹用劲把雪铲了铲,然后拿着扫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一下重一下地扫着。雪还在下,不过小了许多,他扫了一会儿,人才完全醒了过来,天也慢慢开始亮了,地上的积雪由灰变白,再发亮,他扫干净的地上倒越来越黑。等他扫到院门外的路上时,老赵在院子里叫他,他这时浑身都有点发热,也不怎么咳嗽了,鼻子也通了,就大声地答应了一声,他想老赵又要叫他过去帮忙干活了。但老赵没让他干什么事,老赵问他,这个姓张的怎么还不起床,天都亮了,这时候还不赶紧动身,今天天黑他也不一定能赶到奉天,这路难走得很呐。李建成说是啊,他告诉老赵,这个人昨天咳了一夜,可能没睡好,等一下,他去把他喊起来算了。老赵咳一下,清了清嗓子,吐了口唾沫,说也可以,他起太晚也不好,这里又不是旅店,又没问他要钱,一般像他这种借宿的客人应该一大早起来就走,拖时间长了就不好了。李建成点了点头,说这是规矩我知道,这个人主要是病了,要不然可能也早走了。接着他又向老赵抱怨,这个人也真是的,害得我一夜都没睡好,我刚才扫雪的时候眼一黑差点摔到地上我这就去叫他起来,让他赶紧走。李建成在门前跺了跺脚,吱扭一响把门推开,看见那个姓张的客人顶着被子睡在炕上,一动也不动,他睡得还挺香。李建成走到床前拍了拍他,让他醒一醒,告诉他天亮了,问他是不是要赶早走。客人缓缓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嘴里咕哝了几声,就要从炕上坐起来,可他抬了两次头也没坐起身子,李建成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青里透紫,感到很奇怪,屋子里这么暖和,他的脸色还这么难看,可能是昨天冻坏了。客人一用劲,又咳嗽了起来,吭咔吭咔的,很长时间都停不下来,李建成看见他的脖子也变粗了,上面浸湿一块块的发红的东西,就像被人用绳子使劲勒了后留下的一道道瘢痕,看他的样子,八成是病了。李建成出去把老赵叫进来,问老赵怎么办。老赵看了看,大声喊了客人几声,问他是不是觉着不舒服。客人没说话,只是吃力地用手指了一指自己的喉咙,点了一下头。老赵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叫李建成也来摸摸,客人的额头很热,热得烫手。老赵替客人盖好被子,扭头走了出去,李建成也跟了出去。老赵对李建成讲,这下麻烦大了,看来这个客人病得不轻,今天是动不了身了。他叫李建成去对二嫂说一说,看看怎么办好。李建成就去告诉了二嫂,二嫂带着春香过来,她看了看客人的样子,又问了客人两句。客人不能说话,睁着眼晴,望着围在他身边的人,只能点点头表示谢意,他喘着粗气,咳嗽时胸膛一起一伏,整个身子在炕上缩成了一团。二嫂见他嘴唇发紫,干裂,发烧烧得厉害,就叫春香去弄块湿毛巾给他敷一敷,又叫老赵给他烧一碗胡辣汤,多放点辣椒。她对老赵说,这个客人可能染上了风寒,吃点辣的,让他好好发发汗,再好好睡一觉,肯定能好。她叫李建成和老赵照顾他一下,明天病好了再让他走。老赵烧好胡辣汤,要李建成给客人送去。李建成端着汤进屋,见春香敷在客人头上的那块湿毛巾已被他攥在了手里。李建成把他从炕上扶起来,靠着被子坐好,叫他喝点汤,可他一口都喝不进,好不容易喝了一小口,一咳嗽,又全吐了出来。李建成只好又扶他躺了下去,把毛巾用水湿了湿给他重新敷上,他闭上眼,喘息着,睡了过去。老赵干完活后,就回到屋里暖和,李建成也没什么事,去二嫂屋里逗小虎玩了一会儿后也回到屋里来。刚才只顾照顾客人了,他忘记了自己也有点咳嗽,他感到喉咙有点干。老赵正倒在炕上抽烟,见他回来,非要拉着他下一盘象棋。老赵的棋龄比李建成的年龄还大,可他的水平却不敢恭维,要说老赵还是李建成的师傅,可头天老赵教会他下棋,第二天他就把老赵杀了个片甲不留。老赵下棋很投入,一下起来,就很认真,喜欢斤斤计较,悔棋偷子是家常便饭,还不能输,一输就阴沉着脸,半天不和李建戒说话。李建成一般不愿和他下,但他又不能不和他下,在二嫂家里他是最小的,谁的话他都得听。老赵在炕上摆好棋盘,先跳了个当头炮,接着就喊他走棋。李建成没办法,只好上来飞了个象,两人便你来我往地下了起来。李建成棋下得快,老赵棋下得慢,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很长时间,李建成就趁老赵扑在棋盘上念念叨叨的空隙东张西望。那个生病的客人躺在老赵的背后,李建成觉得他好像一直没睡着,他经常翻身,喘气,喉咙里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很响。老赵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棋上,紧张得人也咳嗽了起来,唾沫星子几次溅了李建成一脸,直到二嫂让春香来问问客人是不是好一点了时,他才从棋盘上拾起头来。老赵和李建成看了看客人,他半睁着眼,脸发紫,发青,张着嘴,呼气有点困难,病也似乎加重了点。春香回去对二嫂说了这个情况后,二嫂过来又看了一下,觉得确实严重了,干脆叫李建成去找村里的中医老王来给他看一下。李建成冒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叫老王来看病。这时雪下得已经不大了,天也比昨天亮了很多。我们这个村子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李建成没花多长时间就帮老王背着他的药袋和他一起回来了。老王已年近花甲,留着一把漂亮的有些发白的山羊胡,由于常年在远近各村行医得到了锻炼,又养生有术,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人也挺精神。他看了看客人的脸色,又给他搭了搭脉,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了一下,说客人的这个病还比较麻烦,是染了风寒后没好好治,变重了。他决定开几副药,要病人吃吃再说,可他打开药袋准备给病人抓药时,却发现少拿了一味药,二嫂便叫李建成再跑一趟,把药拿来,李建成只好又往老王家去了趟。在路上,他想他真是自找麻烦,要是他昨天不做这个好人,不叫这个姓张的客人借宿就好了。可现在已经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从老王家取回药,等老王把每一副药都分好配好,又背着老王的药袋把老王送了回去。熬好药,李建成要老赵帮忙,扶着客人斜躺着坐好,给他往嘴里灌了一点药。他一动就憋气,脸也跟着变颜色,这让李建成和老赵都有点担心,害怕他的病再变重,到时候他走也不是住也不是,很难办。晚饭的时候,李建成和老赵又喂病人喝了点药,问他吃饭不吃,他摇了摇头,睡了一天,他的精神好像好了一些,可能是老王的药起了一点作用,他还喘息着张开嘴说了声谢谢,李建成和老赵这才松了一口气。李建成一高兴还跑到二嫂的屋里告诉了二嫂,她今天也许是进进出出多了受了点凉,说话的时候也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李建成感到很不好意思。今天这个晚上,李建成总算睡了个好觉,他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老赵还想和他扯几句闲话,转过脸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知道。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了,连窗户纸都变白了。李建成吃了一惊,起这么晚也太不像话了,二嫂肯定起来了。他忍不住想骂老赵,平时总是他叫他起来,今天是怎么搞的。他扭头一看,老赵打着呼噜比他睡得还香,他赶紧推了推老赵,要他起来。老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叫了一声一掀被子就坐了起来,糟糕,起晚了。他催李建成快穿衣服,赶紧去把火生起来,他得立即做好早饭才行。老赵看看那个姓张的客人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心里有点生气,他故意大声对李建成说,昨天晚上他是一点都没睡好,这个客人哼哼唧唧闹了半夜,像哭丧一样,让他眼也没法闭,后来没动静了他才合了合眼。客人可能觉得自己理亏,也没出声。这时李建成听见春香在外面敲门,问他们早饭做好了没有,老赵赶紧答应,说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他转身一看客人还是纹丝不动,不禁发了脾气,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扯开了,兄弟,该起来了,他粗着嗓子叫了他一声。李建成正想着老赵这么做太过分了,老赵突然恐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喊道,你快来看,出事了。这个姓张的客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张着嘴,睁着眼睛,身上的小褂全扯开了,胸口上,脖子上,都是一道道抓挠的指痕,他已经死了。可怕的是他的脸和他的胸脯,还有他的手,都泛着一层黑色,一层紫里透黑的颜色。李建成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最后还是老赵先冷静了下来,他把客人睁着的眼睛抹下去,合上,叫李建成帮着用被子把客人盖好,然后去告诉二嫂。二嫂和春香很快就来了,她望了一下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客人,又看了李建成一眼,便叫老赵找找他的衣服和包裹里有什么东西没有,看能不能知道他是什么地方人。老赵拿起他的棉祆翻了翻,又打开他的包裹看了看,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几个路上吃剩下的天饼和李建成在一旁一直惴惴不安,见老赵和二嫂都站在那儿发愣,就小声地告诉二嫂,客人说他姓张,二嫂便问他是什么地方人,李建成不知道,只好尴尬地摇了摇头,说当时忘了问嫂又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李建成还是不知道,这次他连头也不摇了,一下子变成了个哑巴,他真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直后悔当时没多问这个客人两句。老赵咳嗽了一下,说是听口音的话,倒不像是这一带人,不过也难说,他也不像是其他什么地方的人,因为这个姓张的客人讲话的时候哑着嗓子,还咳个不停,只听口音,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人。这时候小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过来牵住二嫂的手,叫了一声妈,嫂挥了挥手,骂了他一句,问他跑到这儿干什么,让春香把他带走。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大家都没什么主意,老赵建议先去弄口棺材把客人装起来,到村外找个地方放上一阵,等一些时候再说,看会不会有他家里人来找他。二嫂同意了。老赵叫李建成去找了两个人,当天就和他们一起把这个棺材抬到了村外的山神庙放了起来。经过这么一折腾,李建成和老赵都觉得很累,特别是老赵,到底不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了,人又有点胖,一夜没睡好不说,空着肚子满村子的去找人搞棺材,还跟着李建成他们踩着雪抬着棺材往村外去了一趟,回来后又忙着张罗大家吃饭,跑前跑后的累得不轻,晚上就有点感冒的样子。第二天早上,他起来就开始咳嗽,李建成叫他多喝点热水,他这两天感冒稍微轻了一点,就是多喝了水的缘故。老赵不听他的,照样一有空就抽他的烟,夜里还温了点酒,咳嗽着叫李建成陪他喝一杯,冲冲晦气。从前天起李建成的心情就不太好,他觉得自己捅了这么大的漏子,二嫂虽然没说什么,可终究是个大事,不知道二哥刘昌宏什么时候回来,自己的这个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所以兴致不高,有点郁郁寡欢,才陪老赵喝了三杯酒就不行了,很快他便上了床。这个晚上,李建成做了个梦,在梦里,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面镜子前喘气,奇怪的是这面镜子是黑色的,而镜子里的他却是白色的,怎么也看不清楚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镜子慢慢地开始变得像雪一样白,他这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张窄窄的瘦脸,但是突然,他的脸迅速地变成了黑色,那个在镜子里站在他对面的人竟然换成了昨天刚刚死去的姓张的客人。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胸口上一下子出了一把汗。天还没有亮,屋子里黑乎乎的,老赵还在打着呼噜,不时咳嗽几声,翻一翻身,看看发出一层暗淡的光芒的窗户,李建成用手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强迫自己又睡了过去。老赵早上起来的时候对李建成说他喉咙有点疼,看来昨天是应该听他的话,多喝两口水了。李建成见老赵夸自己,很高兴,就说老赵,本来人就受了点凉,感冒了,昨天还硬拉我喝了那么多酒,这下可好了,又上了火,真是自己找罪受。老赵的喉咙是真疼,再加上咳嗽上来了,为了让自己的喉咙舒服点,他没有再答理李建成。到下午开始准备做晚饭的时候,老赵有些气喘吁吁,他对李建成说可能他的感冒是严重了,上火了,人吸气呼气都有点不顺畅,一弯腰一转身都觉得憋气,胸闷,他坐在凳子上,叫李建成帮帮忙,今天多干点。李建成听他这么说,就多看了他一眼,他发现老赵的脸色和平常不一平,有点发青。当时他也没在意,心想老赵这回真的病了,就让老赵在旁边歇着,需要的时候要他指点一下。天快黑的时候,李建成发现院子里卧着一只老鼠,他抬脚踢了它一下,这个老鼠跟着就翻了个身,原来已经死了。李建成一阵恶心,他用手捏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扔到了墙角的垃圾堆上,准备明天再把它扔到房子后面的厕所里去。这天晚上老赵很早就上了床,李建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人躺在床上感觉好一点,不那么憋气。老赵一不说话,李建成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被老赵推醒了,他听见有人在敲门,在叫他的名字。老赵对他说是春香在叫,说完喘着粗气,咳嗽着,告诉正在摸黑穿衣服的李建成,他一夜都没睡着。李建成哦了一声,也没多想,开开门就赶紧出去了。春香果然站在门口,对他说二嫂咳嗽了一夜,觉得胸口很难受,叫他快点去喊老王来看一看。李建成一听,马上就去找老王。等李建成把老王叫来,春香都快急死了,要是平时早就到了,倒不是雪地滑,难走,老王这两天也有点不舒服,一直在咳嗽,走路走不快。老赵已经起来了,咳嗽着在忙着做早饭,见老王来,向他打了个招呼。二嫂躺在卧室,春香领老王直接进去看病,李建成在外面等。老赵叫他过来,屏着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他今天遇到了怪事,早上他在他们睡觉的屋子和院子里捡到好几只死老鼠,刚才还见了一只,他全把它们扔到厕所里去了。这些老鼠好好的都死了,身上也没什么伤,以前他还没见过这种事情。李建成正想说他昨天也捡了一只,春香却把他喊了过去,说老王看好病了,二嫂要他送老王回去。这时他好像听见院子里嗵地响了一声,但声音不是很大,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老王咳嗽着从二嫂的房间里出来,打开药袋,抓好药,叫李建成去把它煎好,病人越早吃越好。李建成出门就喊老赵,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看见一个人趴在院子里,离他不远,有一只死去的老鼠。他想起了春香和他说话时传来的响声,他猛然意识到,这个人肯定是老赵。他跑过去,把老赵扳过来,他发现,老赵的一张脸紧绷绷的,发紫,发黑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就像那只倒在地上的老鼠,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老王过来伸手去探了探老赵的鼻息,对李建成摇了摇头,说老赵没救了。李建成想把老赵抱起来,可用了好几次劲都没成功,老赵太重了。他看见春香在旁边发愣,就喊她过来和他一起抬一下,老王也过来帮他抬,三个人出了一头汗才把老赵抬到屋里的炕上。老赵的脸这下变得更黑了,春香有点害怕,说她还要去给小虎穿衣服。李建成知道她胆小,就叫她先走,叫她不要把老赵死的事告诉二嫂,等他送老王回来后再说。老王又交待春香,要她快点把药熬好。老王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走得更慢,雪虽然停了,可风变大了老王走几步就要喘喘气。李建成问他二嫂的病怎么样,老王咳嗽了一下,说要说也不太重,但症状和那天他看过的那个客人的情况有点像,他问李建成那个客人是不是前两天死在他们家了,李建成说是,老王又问他是怎么死的,李建成告诉他他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就发现他死了,可能是病死的。说到这儿,李建成突然闭了嘴,他想到那个客人浑身青紫的瘢痕,又想到老赵死后发黑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在老王没有再问,他使劲咳嗽着,把脸都咳红了。把老王送到家,李建成便回去,才走到半路他就看见春香迎面朝他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向他招手,叫他快点回家,说二嫂要出事了。李建成心里格登一下,赶紧往家里跑。春香在后面跟不上,喘着气告诉他,她出门时碰见李三婶,叫她先到家里去看二嫂了。李建成刚冲到家里,就见李三婶从二嫂的屋子里一步迈了出来,快,快去叫老王来看看,她张口就对李建成喊道。李建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骂了声该死,刚才碰见春香时他就应该直接去叫老王了,根本不应该回来。可到了老王家的门口,他就不这么想了,他听见老王的家里有很多人在哭,他知道坏事了,他挤到炕前,有人抓住他的胳膊边哭边问,这是怎么回事呀。他没理他,他看见老王静静地躺在炕上,他再也不能给别人看病了。在哭声中,李建成看到一张正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黑的脸,他的脑子一下子成了一盆糨糊,他发疯似地往门外冲去,在回来的路上,他摔倒了好几次,弄得全身都是雪,他往前飞快地跑着,可还是晚了,他一进院门就听到春香的抽泣,小虎的嚎叫,还有强作镇静的李三婶劝慰小虎的声音。他跑进屋里,掀开门帘,看见了一幕和老王家相同的景象,二嫂的面孔正在变黑,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副漂亮的模样了,他记得,以前二嫂的脸不是这样的,以前二嫂的脸是那种白里透红的颜色。村里的邻居和亲友们都来了,这两天村里接二连三地死人,他们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王死了可能是年龄到了,二嫂这么年轻就撒手归西让人惋惜不已,还有老赵,人挺和气的,也突然死了,而且全是死于感冒发烧这种小病,大家都感到有点世事无常。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找口棺材把老赵安排好,再派个人去奉天把刘昌宏叫回来,然后再办二嫂的事,现在天这么冷,人放两天也没什么关系。李建成说他愿意去奉天叫人,大家都同意了,只是叫他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就说二嫂得病了,让他回来看一下,李建成说好,准备了一下,就走了。李建成从下午开始走,马不停蹄,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走到奉天。他找到了刘昌宏,告诉他二嫂得了病,想叫他回去一趟。刘昌宏正在忙一个事情,问李建成二嫂的病重不重,李建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含乎其辞地说也不是很重,只是人感冒得有点厉害,又发烧又咳嗽的不是很舒服。刘昌宏便让他在奉天等一天,他把手头的一件要紧的事处理完了再走。李建成只好说可以。在奉天的这一天多时间里,李建成老老实实地呆在刘昌宏的小铺子里,哪也没去,晚上他做了很多梦,似乎很叫人害怕,可醒过来后全都忘了,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做的那些梦都有点像他在前面做过的那个梦。一直耽搁到第三天,李建成和刘昌宏才回家。在路上,李建成几次想把家里发生的真实情况告诉刘昌宏,可他没有勇气说。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建成去敲门,敲了几下才注意到门不是从里面关上的,而是在外面用锁锁住的。这时邻居李三婶听到响声走了出来,见是刘昌宏和李建成回来了,忙叫他们进屋。刘昌宏间家里怎么一个人没有,黑灯瞎火的去哪儿。李三婶看了一眼李建成,知道刘昌宏还不了解家里出的事,也不好说什么话,就告诉他,小虎他们全到他七叔家去了。刘昌宏感到很纳闷,就自言自语地说,有什么事,家里连一个人也不留,他叫李建成去把他们喊回来。李建成出门的时候,李三婶借口院子的门不好开,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李建成对她说,他还没把二嫂死的事告诉给二哥。李三婶说他知道,又对他悄悄说,这两天村里又死人了,春香也死了,而且村里的老鼠今年好像也中了邪,一死就死一大串,天天不断,到处都有,老年人说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说完李三婶要他从七叔家回来的时候多叫几个人来,大家一起来劝劝刘昌宏。李建成出了门,往村子东头走去,路上的雪已经被人踩得很硬。走起来很滑,他几乎是一步一个趔趄才走到刘昌宏的七叔家。老鼠的死,尤其春香的死再一次让他感到恐惧,他甚至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死,他还觉得,自己要是死了肯定也会全身发黑,就像那个客人和老赵,还有老王他们一样,他恨不得用手捧起一捧雪来照照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他害怕,走路的时候他错误地以为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是黑色的,只有他一个人是白色的,透明的,他希望这是真的。李建成抱着小虎和七叔以及刘昌宏的几个兄弟重新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门已被打开了,二嫂的屋里亮着灯,刘昌宏坐在炕上,握着二嫂的一只深色的手啜泣着,旁边站着李三婶,好像正在劝他。小虎见刘昌宏,叫了一声就扑了过去。李三婶见七叔他们来了,就告辞走了。七叔说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叫他先到家里吃点饭,睡一觉,明天再来料理小虎妈的事。刘昌宏摇摇头,说他没胃口,要大家先回去,今天他也累了,想早点睡觉。说完他叫七叔他们把小虎带走,他准备就睡在自己家里,大家又劝了劝他,说了一些宽慰他的话,就走了。李建成留了下来,等刘昌宏问话,他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看得出,刘昌宏还沉浸在这件事情的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神情有点恍惚,李建成说什么他可能根本都没注意,他说他心里很乱,叫李建成早点回家去睡,明天再过来,李三婶已经告诉他了,老赵的棺材还放在屋里,不好睡人。回到家里李建成就发现他父母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母亲一边为他烧火做饭,一边压低声音问他知不知道春香死了李建成说刚知道。他父亲说这事邪得很,村西福生兄弟这两天也死了,听说他们两个去刘家抬过一口棺材,李建成说是有这么回事,是老赵去喊的他们,他也去了。他父亲突然沉默了。他母亲接上来说,村里人都在讲刘家的事,说是刘昌宏家的房子盖的地方不对,风水不好,是个凶宅,凡是去过他那里的都要死。说完,觉得有点不妥,就又说村里也有人讲可能是他上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现在报应来了,连老鼠都一个接一个地死。李建成父亲这时插了一句,说是这些人死了以后浑身发黑,这种事大家也都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迟疑了一下,劝他明天不要再去刘家了,李建成没有吭声。春香是李建成去奉天的那天晚上从刘昌宏家回到自己家后死的,李三婶也是从刘昌宏家忙完后回到家里死的。李三婶是村里有名的能工巧匠,会剪纸,能裁衣,更会化牧,那天她咳嗽着和刘昌宏的两个弟媳妇给死去的二嫂换上了好几套新衣服,还往二嫂脸上扑了粉,抹了胭脂,把二嫂的一大堆戒指镯子耳环项链全给她戴了上去。刘昌宏等李三婶把二嫂妆扮妥,红着眼睛,又从自己手指上褪下一枚镶着一块绿宝石的戒指,亲自戴在了二嫂的手上。在把二嫂放进棺材前,李建成最后看了二嫂一眼,她平躺在炕上,好像睡了过去,两手交叉着放在衣服的上面,他觉得李三婶把二嫂打扮得就像是去做新娘一样,与现实的气氛一点都不协调。不知怎么搞的,每当李三婶咳嗽着从他身边走过时,他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李三婶忙完,回到家没多长时间,也就是喝一杯茶的工夫,突然就死了。她女儿带着自己的弟弟一路哭着来找刘昌宏,说是李三婶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一回家就死了,她爹死得早,没想到她娘死得也这么早。她和弟弟哭着,哭得很凄惨,虽然他们身后跟了很多来看热闹的人,但那些人只是远远地站在街上,不肯进来看,被刘昌宏叫来帮忙的村里人看了两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姐弟一会儿,都悄悄地放下手中的工作,一个一个默默无语地走了,门外看热闹的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刘昌宏家的人和李建成,这时一只老鼠像喝醉了酒一样一下子冲到刘昌宏的脚边,打了个滚就不动了。李建成盯着这只灰色的老鼠,不禁打了个寒颤。李三婶的两个孩子跪在院子里还在哭着,大家看了看刘昌宏,都有点不知所措,刘昌宏慢慢走过去把他们拉起来,告诉他们他把这边的事情稍微忙一忙,马上就去他们家。这一回,他又少不了得给李三婶准备一副棺材,他已经给春香家送了一笔安葬费,加上前面给那个姓张的客人和老赵的一口棺材,刘家真花了不少钱。他叫李建成先送他们回家。李建成那不祥的预感很快被证实了,李三婶死了,她的脸几乎变得比化妆前的二嫂的脸更黑。这个葬礼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更让人伤感的是当李建成随即去墓地看二嫂的墓穴挖好了没有时,他只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村里叫来的几个干活的人都不见了,李建成回去找到他们,他们说不干了,刘昌宏就是给再多的钱也不干了,再干下去说不定也会像李三婶那样死掉。李建成把这个事告诉了刘昌宏,他什么话也没说,拿起铁锹决定自己去挖,他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他去了墓地,李建成想跟着去,刘昌宏不让他去,要他留在家里招呼一下。这时李建成的母亲来找他,说他父亲病了,很严重,要他赶快回家去看一看。李建成眼前黑,差点昏了过去,他飞也似地跑回了家,却看见他父亲正在炕上抽烟,他气坏了,还没等父亲反应过来,扭头就跑了出去。在回来的路上他又碰见了自己的母亲,他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经过,她张了张嘴,拾起手想拦住他,但他往前迈了一大步倔强地躲开了,他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可这又有什么用。他的心里也很难受,他真想告诉她,父亲,刘昌宏,还有村里的所有的人,真正的祸根在他身上,在那个姓张的客人身上,这场灾难是他带来的,可又是谁让这个姓张的客人变成了那种样子,而他又为什么不像老赵、老王和二嫂他们一样死去,他想他怎么也说不清楚,他也不能说,他不敢说。他径直去了墓地,他看见刘昌宏在墓穴边拄着铁锹在喘气,就从他手里要过了铁锹,他看了看跳进墓穴里的刘昌宏的两个兄弟,对刘昌宏说,干脆再多挖几个吧,他想到了老赵,想到了李三婶,还想到了,也是他最不愿意想到的,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谜一样的姓张的客人。也就是从这天起,村里开始死更多的人而且像那些死去的老鼠一样,已经不仅仅是死在家里了。突然间,每一家都开始死人,每一天,都有人到墓地去挖掘墓穴,而村里的每一个时辰,也都有人在哭泣。二嫂刚一下葬,刘昌宏就死了,接着是刘昌宏的两个兄弟,七叔,还有李建成的父亲,这次他老人家是真的得病了,李建成的母亲跌跌撞撞来墓地叫他回家的时候,他只是叫他母亲不要流泪,不要害怕,他知道这次他母亲绝对没有骗他,可是太晚了,他看见母亲的脸上已经有些青紫,这当然不是墓地里的寒风吹的,他还知道她的脸即将会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变成黑色。人一个一个地死,他像疯了一样一锹一锹地挖土,往往墓穴还没有挖好,就有一具尸体就抬了过来,他的手上布满了血泡,脚上穿的布鞋的鞋底也变得像纸一样薄,他帮别人挖,给自己挖,可倒下的永远是别人。前后不到一个月,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刮过,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所有人,除了李建成小虎和一个老头,还有一个跟着刘昌宏在奉天做生意没有回来的人外,全都死了,包括村里更多的我们没有提到的人,也死了。那些先死的人,比如老王,还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他生前救死扶伤,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多赖他妙手回春,所以人们络绎不绝地前去吊唁,使老王身后备享哀荣。二嫂也比较顺利地在亲人的照顾下入了土,就是老赵和春香,甚至那个客人都还有一口棺材。再后面死的人,已经没有现成的棺材了,人们只能临时锯木头现做,可做着做着人便倒在了地上。到后来,似乎人死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人们做棺材和掩埋的速度,实在来不及了,只好用被子草草一裹挖个坑就埋了。不断地有死在路上,死在墓地,死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他们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太晚了,他们已被可怕的咳嗽和哮喘紧紧地抓在了那只黑色的手里,他们在风雪里走得越远,死得越快,而这不过给李建成增加了更大的工作量,已经万分疲惫的他不得不再把他们一个个地从远近不同的地方给拖回来,埋进他一直不停地挖掘的墓穴里。那些活着的人,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互相关心,互相同情可转眼他们就开始互相躲避,起初是躲避死去的人,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垂着眼从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尸体旁绕过,即使这些倒下去的尸体有时还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他们也不愿多看一眼,多停一分,多走近一步,似乎每一具尸体都是个恐怖的鬼魂,每一刻都有可能从地上爬起来把他们一口吞噬。后来活人和活人之间也变得疏远起来,每个人见到另外一个人时都会远远地避开,好像每一个人都是对方的猎物,而他们每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恐惧使他们不敢接近,相互逃避。但他们每一个人,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不拒绝李建成的帮助,他不躲避任何一个人,也不躲避任何一个鬼魂,每天早上他都要走街穿巷,把一只只死掉的老鼠收集起来扔到一个大粪坑里,再把倒在路上和死在家里的人扛到一块绑有绳子的门板上,然后拉到墓地,他帮死去的人穿衣,整容,他陪着死者的家属到墓地去安葬死去的人,他无偿地全身心地帮助所有的人挖掘墓穴,一直到他把村里最后一个死去的人,那一个倒在自己的家里孤独地死去的人安顿好后,他才好好地休息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累坏了。我们前面说过,他的身体很瘦弱,这么多天以来,他终于有空照了一次镜子,他居然长出了胡子,而且竟然是黑色的,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的胡子不是白色的。他和小虎手拉着手在空空荡荡的村子里走来走去。太阳出来了,又下去了,还刮起了风,天上重新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过了两天,他想起了那个把门紧紧关上的刘老头,在他的家人一个一个地死去后,为了不跟着他们死去,为了活下来,他在院子里生了一盆火,用毛巾包住自己的脸,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全身,坐在院子的板凳上一动也不动,他不吃不喝,膝盖上放着一把猎枪,不叫任何人靠近一步,他想他应该感到冷了。他走到他的院门前,发现院子里的火已经熄了,他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一使劲就把门推开了,他很惊讶,这个老头的门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坚不可推,他走了进去,固执的刘老头再也没有像前两次他来的时候那样剑拔弩张地用枪指着他,说什么也不让他靠近了,他轻轻地揭掉蒙在老头脸上的毛印,发现老头已经死了,但他的脸除了有点发青外,连个黑点也没有,李建成知道,他是被冻死的。可不管怎么死去,他却是村里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这是一场可怕的瘟疫。当跟着刘昌宏在奉天做生意的张强回到村里看见这一座凄凉的空空荡荡的村庄时,他不禁感到有点奇怪。他推开一家家的院门,喊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可迎接他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虚掩的门,扫扫干净的院落,暖烘烘的屋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烧热的炕台,甚至还有打鸣的公鸡,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可一切又都和过去不一样,人,他找不到人,一个人也找不到。他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他曾经生活过和记忆中的家乡一模一样。他恐怖地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起来,在村子里发疯一样窜来窜去,直到看见李建成肩上扛着铁锹,一只手着小虎从村口走来,才镇静了下来,闭上了哆哆嗦嗦的唇他简直不敢相信李建成告诉他的话,李建成默默地带着他去看了看那一座座刚垒起来的新坟,还把他领到了他爷爷的坟前,接着又带他绕过了几个坟头,告诉他他父母埋的地方,而他的弟弟和妹妹则埋在另一个坟墓下面。他望着眼前像蘑菇一样丛生的坟茔,抱着头,屁股坐到了地上。这究竞是怎么回事,他一次次地问李建成,可他听到的也只是一次次的我不知道。他看着李建成单薄的身子、发红的眼睛和胡子拉碴的脸,还有穿得像个小狗熊一样的小虎,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让李建成好好带着小虎,好好休息休息,他立即赶回奉天,叫人来看看,来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立即回来,好几天以后,他才带着几个人回来,那些人戴着口罩、手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还背着一些仪器,让他和李建成重新挖开了两个坟墓,他们看了看棺材里表情颓唐的尸体,在村里找了几只死去的老鼠,又问了一些情况,也不觉得累,当天就走了。临走时,他们给李建成和小虎留了两瓶药吃,要他注意一点,呆在村子里不要到处乱跑,说是这里爆发了一场烈性传染病,传染性很强,并和他、张强一起,把各家的被子、衣物,以及他们来的时候穿的衣服,全集中到墓地用火烧了,还有两个人拎着桶汽油,往每个厕所和那个满是老鼠的大粪坑里都倒了一些,说是要把那些死掉的老鼠也烧了。在冲天的火光和刺鼻的臭味中,他们连夜赶回了奉天,张强也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个一开始拥有一百多口人的村子,在场瘟疫过后,如今只剩下了李建成和小虎两个人。但故事还没有结束,我在开头说过,这个故事的时间跨度长,确实有些长,这个发生于一九三四年十二月的故事,要一直等到六十多年后的一九九七年的十一月,才总算告了一个段落。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好在都和这个故事关系不大,因此现在我们只要稍作等待,就可以知道后面的情节了。为了不让大家在等待时感到厌倦,我想把刚才爆发的这场瘟疫简单地介绍一下。它是一种由鼠疫耶尔森氏菌所致的发热性传染病,一般通过鼠蚤传播,传染性极强,通称鼠疫。十四世纪,鼠疫曾大为流行,欧洲一下子死了近二千五百万人,约占当时人口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欧洲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死于这场瘟疫。人口的大量死亡使很多村庄和城市成为废墟,也因而导致劳动力的短缺。有的历史学家为此大胆地推测,它正是欧洲庄园制度也即封建主义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劳动力的短缺使贵族庄园里幸存的农奴身价猛涨,他们也因此对自由更加渴望,通过努力工作赎回自己和向城市逃亡,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脱离了封建领主的控制,获得了自由,而庄园也就在无形中解了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贵族也死了不少,很多农奴轻而易举地解除了身上的枷锁。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这当然是个喜剧,可对更多的具体的人来说,它是一场可怕的悲剧。一六六四年到一六六五年,伦敦也爆发了鼠疫,死神不分青红皂白,从四十六万人中夺去了七万人的生命。一八九四年在广州和香港,也因鼠疫的流行死了八万到十万人。看了这些资料,再看看我们这个故事里死亡的人数,大家的心可能会变硬,觉得死的人太少,太微不足道,我要说这么想是不负责任的一种表现,要知道鼠疫带给人的绝对不是欢乐。请让我再介绍一下病状,鼠疫发病急,轻者仅感不适,但重者极易死亡,可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腺鼠疫,较轻,通过人蚤人传染,发病时先寒战,继之以呕吐、头痛、眩晕、全身疼痛、失眠等,体温迅速升至四十度或以上,并极度虚弱;第二种是肺鼠疫,较重,临床表现似支气管肺炎,咳嗽,哮喘,随即出现肺水肿,多于三到四天内死亡;第三种是最为凶险的败血性鼠疫,表现为虚脱和脑损害,肺炎症状未及出现即于二十四小时内死亡。若出现肺炎,传染性极强,接触者受染即患肺鼠疫。在我们这个故事里,人们被传染上的是第二种类型的鼠疫。一旦感染鼠疫,病人大多呼吸困难,缺氧,导致紫绀,死后全身发黑,故鼠疫也被称做黑死病。叫人不安的是,鼠疫杆菌在尸体的骨髓里和土壤中可以存活数十年,一有不慎,随时都可能为患人间。从一本百科全书里抄了这么多有关鼠疫的知识,我觉得应该够了,而且通过暂时中断故事来阅读这段文字,我们也算是在形式上度过了这个故事所需要的六十多年时间。下面,我准备接着把这个故事讲完。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初,在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庄里,发生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刘盛荣,也就是当年的小虎,现在他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虎了,有一天他母亲想坟墓突然被盗。听到这个消息,全村的六百多户人家都惊讶不已。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六十多年来,一切都在不停地变化,这个村庄也在不停地变化,一条从村边经过的柏油马路,交错的电线,高耸的水塔,还有一户户人家院子里堆放的用来取暖的黑色的煤粉,以及不断出现的新建的院落,使这个村庄变得面目全非,但最大的变化,最叫人难以预料的变化还是人的变化。这个当年只剩下两个人的村庄再也不必为人丁稀少而担忧了,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这么多人,足足有三千多口,好像是不知不觉中一下子出现的。这里再也不是前面我所描述过的那个小村庄,它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村子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对刘盛荣母亲的被盗感到困惑不解。盗墓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听说过,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已眼前。很多人很好奇,闲着没事,就跑到墓地去看了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刘盛荣母亲的墓穴已被挖开,周围堆了圈新土,朽烂的棺木被扔了一地,白花花的尸骨也已残缺不全,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这样的场景几乎让每一个慕名来看过的人都有点失望。只有李建成这个七十多岁的孤老头子很认真地守在旁边,不让人靠近,说是已经叫人去找村长了,要保护好现场。他一辈子都没结婚,平时话不多,又孤僻,经常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很多人都觉得他有些古怪。他站在这里这么一说,也没人敢不听他的。刘盛荣带村长老王来看了看,问老王该怎么办。老王琢磨了一下,劝他们早点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算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坟墓,又不是国家重点保护的文物,就是找到公安局,他们也不会把这个事情当成一回事。再说,盗墓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找到让自己的亲人这样暴尸野外,时间长了也不好。李建成和刘盛荣本来都很生气,但想想老王说得也对,就决定照他说的办。医院的院长老赵骑着自行车来了,老赵一下车就让他们三个人和几个来看热闹的小孩离被挖开的坟墓远点。村长老王问他出了什么事,这么急。老赵没有理他,先问刘盛荣他母亲是什么时候死的,李建成告诉他是一九三四年的十二月,老赵又问他能不能肯定,李建成说能。刘盛荣以为老赵是觉得李建成年龄大了,记得不一定准,就也对老赵说没错。说完了,他还指着远近一个个荒冢,又加了一句,这些人都是和我妈一起得病死的。老赵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说糟了,这下麻烦大了。老赵叫村长老王马上找人弄根绳子把这个被挖开的坟墓围起来,派几个人昼夜看守着,不要再让人进来活动,他立即去打电话给县里的地方病防治所,把这里的情况反映反映,看怎么处理。老王被他这副样子搞得糊里糊涂,问他出了什么事,老赵告诉他,一九三四年十二月这里爆发了一场鼠疫,全村人都死光了,刘盛荣的母亲就是那时候死的,她死了,藏在她骨头里和埋在士里的病菌可不一定死,弄不好,这里又会流行一次鼠疫。村长老王听老赵这么说,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叫李建成和刘盛荣先在这里守一守,然后骑上自行车,和老赵赶紧回去安排去了。刘盛荣看看李建成,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的那种恐惧的神情。天好像要下雪了,从北边刮了一阵寒风,人感到很冷,过了很长时间,李建成才自言自语地问他,赵院长说的会是真的吗,小虎。是真的。第二天一大早,卫生局的卫生防疫人员开着汽车就来了。后来的报纸上说,他们是穿着白色的隔离服进入该地区的,一到村里,他们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封锁了以坟墓为中心的二百米方圆大小的现场,并派出专人,二十四小时进行看守,对直径二十米内的环境做终末消毒,在全村六百六十八户人家里喷洒来苏液消毒,每户都组织家庭内灭鼠,对接触过墓地的人立即进行家庭隔离,医学观察九天,预防投药,并对其家庭进行封闭等。这一切工作在当时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卫生防疫人员还迅速清点了每家每户的人口,他们非常负责,当他们听刘盛荣说,他的孙子小红是在墓被盗的那天早上离开家去市里的,就问他小红在走之前去过被挖开的墓地没有,刘盛荣告诉他们说肯定没有,小红这次回来时间很短,就在家里住了两天,他早上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墓被盗了。防疫人员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离开了他们家,继续到邻居家去登记。除了不在家的小红,李建成和刘盛荣的家人都被隔离了,根据卫生防疫人员的规定,他们每天只能呆在家里,不能外出活动。他们只好吃吃饭,看看电视,聊聊天,什么事都干不了。虽说防疫人员告诉他们没什么关系,只要观察几天就行了,可大家还是多少都有点担心,幸亏村里有很多人和他们一样也在隔离,感觉上不是那么孤单,更何况医生说就是得了病,也能治好,所以他们并不感到有什么可怕。李建成原来每天都要到村子里四处走走,现在哪里也不能去,他又不喜欢看电视,也不喜欢和别人聊天,有时就是和刘盛荣说几句话,也说不多,他便只好在院子里转转,抽抽烟,扫扫地,看看天气。过了两天,下雪了,下得很大。李建成地也不能扫了,实在无聊得很,便到小红的屋里随便找本书看,小红在县城他舅舅开的个饭店里打工,经常带书回来看。人年龄大了,有时候走路难免要磕东碰西的,他在走进小红的卧室去看他的床头有什么书时,一不小心就碰倒了他放在门边的衣架,上面挂着的大堆各式各样的衣服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不得不弯着腰再一件件地把它们捡起来。把衣服重新挂到衣架上后,他又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地面,这时他发现地上还掉了一个小东西,他拿起来看了一下,是一个镶着绿宝石的戒指,戒指有点旧,不是很干净,上面还有泥污的痕迹,他用手擦了擦戒指上的宝石,觉得不像假的,但他从来没看见小红戴过,他也买不起。这会是谁的呢,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肯定不是那天医生到屋里打药的时候丢的,他们都戴着手套,扎得紧紧的,手都没露一下,何况最近家里也没客人来。弄不清楚也就算了,可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这枚戒指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突然,他的脑海中有个火花闪了一下,他想起了六十多年前他曾先在刘昌宏的手上,后来是在二嫂的手上见到过的那枚戒指。他的手不禁抖动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他手上的这枚戒指就是那枚戒指,它们是同一枚戒指。李建成有点后悔,他想他可能犯了个错误,他不该给小红这个二十岁不到整天想赚钱发财的小伙子讲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太多了。他把这个戒指装好,离开了小红的屋子。九天的观察期到了,村里没有一例鼠疫病情发生,防疫人员宣布解除隔离,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李建成这才有机会到外面去走走,出门的时候他向小红的爸爸要了小红的舅舅在县城的电话,说是今天出来方便的话给小红打个电话,要他下次回家的时候给他带本棋谱来。他到村里的一个装了电话的人家里给小红的舅舅打了个电话,他问他,小红在不在,那边的回答果然不出他的意料,小红的舅舅说,小红自从上次回家后就再也没来过。回到家,小红的爸爸问他给小红打电话了没有,他告诉他,打了,但是碰巧人不在。晚上,李建成做了个梦,他已经很多年没做梦了。他梦见了小红,梦见小红肩上斜背着一个包裹冒着风雪在黑夜里行走,他站在一扇门的后面看着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近,他甚至听见了他咳嗽的声音。他叫了他一声,问他要到哪里去。小红转过头,看了看他,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但小红很客气,对他叫了一声大哥,告诉他他要去奉天。李建成感到很纳闷,他想叫小红的名字,想问小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时他看见小红的身后有几只灰色的老鼠跑了过来。他有点惊恐,再看看小红,只见他的一张脸正在慢慢地变黑,变得越来越黑。李建成被吓醒了,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那个姓张的客人,老赵,二嫂,他开始怀疑他又回到了六十年前,或者说他现在还是生活在六十年前,他喘了一口气,把那个绿宝石戒指塞到了嘴里使劲咽了下去。他想小红不会回来了,他也将永远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过不管小红到哪里去,不管他的脸是否真的变黑,都和他没关系了。他咳嗽着,涨红了脖子,在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中,他看到自己的脸终于不可避免地变黑了。——原载于《一个特务》(湖北教育出版社,)
小说作者同济大学MFA创意写作导师张生
张生,原名张永胜。年生,河南省焦作市人。作家,学者。先后毕业于华中师大和南京大学中文系,获博士学位。曾任教于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现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MFA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导师和文艺美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曾至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UCSD)与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UCSB)作访问学者。现主要从事法国理论及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以及小说写作。专著有《时代的万华镜:从现代看20世纪30年代初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同济大学出版社),《还我至尊:巴塔耶哲学思想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即出)等。译有[美]朱迪思.巴特勒:《权力的精神生活》(江苏人民出版社),[美]黄哲伦:《蝴蝶君》(剧本)(上海译文出版社),[法]波德利亚:《美国》(南京大学出版社),[美]约瑟夫·布罗茨基《水印》(上海译文出版社)。有小说集《乘灰狗旅行》(南京大学出版社),长篇《白云千里万里》(春风文艺出版社)、《十年灯》(花城出版社)、《忽快忽慢的旅程》(上海文艺出版社)、《黑暗料理》(上海书店出版社),散文集《可言,可思》(湖北教育出版社)、《人生就是高速公路》(上海书店出版社)等。
欢迎报考同济中文MFA创意写作硕士
同济大学MFA创意写作方向硕士依托于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深厚的文学创作传统。百余年来,同济园里不乏诗人与作家的身影,他们或在此求学,或在此任教,络绎不绝。如著名诗人与“散步美学家”宗白华、被鲁迅称为“中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的冯至、“战国策”派戏剧家陈铨、“象征派”诗人穆木天、曾翻译出裴多菲名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殷夫等。而先锋派作家马原、小说家张生均曾出任中文系主任。同时,现在本系任教的教师中,尚有多位从事小说、散文及诗歌创作,如张生、张闳、朱大可、万燕、刘强、汤惟杰、胡桑等。我系还聘著名评论家、鲁迅文学奖获奖者程德培先生与著名编辑家、《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先生为兼职教授。如此悠久的人文传统和一流的师资队伍,可以为学生们带来综合性的视野,提升其独具个性的创作才能。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